悠悠云深处

云若瑶

【第一章】雾隐山居

云雾是最轻柔的笔，蘸着晨露在山间晕染，远山化作淡墨虚影，山尖在云涛里时隐时现，像被遗忘在仙境的孤屿。秋意漫过林木，橙黄、红褐与深绿揉作一团，是天神失手打翻的颜料盘，泼得整座山都浸在斑斓里。
竹篱外，薄雾织成半透明的网，将院内的青砖黛瓦藏得严实。寻常人路过，只觉雾锁深山，唯有等风悄悄拨开云絮，那方篱笆小院才肯从朦胧里探出头，露出一角温柔。
院内的菜圃与花圃隔路相望，老藤架上的紫藤垂成流淌的紫瀑，球兰的白瓣躲在叶间，像撒了把碎星。最左的流莹树正飘着桂香，连秋千架上都停了几只蝴蝶，翅膀沾着晨雾，轻轻颤动。

晨光钻过窗棂，落在浅紫床幔上，院外的鸟鸣绕着屋檐打转，近一声，远一声。帐内，凌洛微的眼睫刚颤了颤，一团雪白便凑了过来——是她的灵宠玉面狐芊书。它用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手背，鼻尖蹭了蹭她微翘的睫毛，声音软乎乎的：“洛洛，该起啦。”
“吵。”她伸手拍开作乱的小狐狸，慢慢睁开眼，刚醒的眼神蒙着层雾，像含了团云。芊书绕着她的手腕打转，尾巴扫过她的掌心，似在帮她驱走困意。她不自觉皱了皱鼻子，指尖挠了挠狐狸的下巴，片刻后，眸光才渐渐亮起来，掀被坐起：“芊书，今天还是太早了。”

外间的铜盆已盛满温水，她双手掬起水轻拍脸颊，凉意浸进皮肤，困意瞬间散了。走进小厨房，她淘净糙米放进陶锅，添水引了灶火，又从竹篮里拣出两株青菜，掐去根须洗净切碎，盛进白瓷盘；再打个鸡蛋搅匀，连碗放进小蒸锅。芊书在她脚边绕圈，黑亮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动作，尾巴尖轻轻晃着。
陶锅渐渐冒起热气，她不时揭盖搅动，怕米粒粘在锅底。等米香裹着水汽飘满厨房，便将青菜碎撒进粥里，白粥瞬间染了层鲜绿；又取出蒸蛋羹，淋上少许猪油，撒了把嫩葱，再从坛中取出腌制的脆萝卜，指尖凝着微光，隔空切成小丁，落进小碗里。芊书的嘴角似沾了涎水，黑眼珠更亮了——每日的三餐，是它最期待的时刻。

“开饭啦。”凌洛微盛好粥，将蛋羹分成两份，连萝卜丁一起摆到院中的小桌上，桌上还放着两副碗筷。
“来啦来啦！洛洛做的早餐最香了！”芊书立刻跳上自己的专属木凳，前爪搭在桌边，等着她坐下。
“情绪价值给得倒是满，”她笑着坐下，夹了一块萝卜丁，“少吃点，小心胖得飞不起来。”
“人家才不胖呢！这样才可爱嘛！”芊书说着，还扬起前爪，做了个歪头的俏皮表情，逗得凌洛微的笑声混着桂香，飘出了小院。。

云若瑶

【第二章】小姐妹枫间闲语

凌洛微指尖凝着细碎的银光，目光却全落在桌案前的芊书身上。小家伙捧着比自己爪子还大的玉碗，粉鼻头埋在热气里，小口小口啃着甜羹，尾巴尖儿随着咀嚼的节奏轻轻晃着，沾了点汤汁的绒毛亮晶晶的。待它咽下最后一口，凌洛微才捻了个净诀，淡青色的微光像流水般漫过桌面——滚到桌边的白瓷勺“嗒”地落回碗旁，水渍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，连凳面上那颗被芊书不小心碰掉的萝卜丁，也被一缕小风卷着，轻飘飘落在它嘴边。

芊书抬着圆脑袋，琥珀色的眼睛追着空中的微光转了两圈，忽然甩着蓬松的尾巴笑出声，爪子拍了拍桌面：“洛洛的净诀又变快啦！刚才那阵风，都快赶上我啦！”“下次让你来帮着打扫，活动活动。”

换衣梳妆时，菱花镜映着满台的珠翠，芊书蹲在描金妆奁上，爪子扒着边缘往下瞧。见凌洛微拿起那袭月白蓝裙，它忽然跳下来，用粉嫩嫩的爪子勾了勾裙角的银线兰草——兰草绣得鲜活，银线在光下泛着细闪，可芊书却皱着小鼻子嘟囔：“这兰草是好看，可颜色太素啦，像冬天的雪，没劲儿。”

凌洛微刚要开口，它又“嗖”地跳上镜台，爪子扒拉着那支白玉海棠簪。簪头的海棠雕得饱满，花瓣上还嵌着细碎的红宝石，像沾了晨露。芊书用爪子推着簪子往她发间递，声音都亮了些：“这个好！海棠配美人，比那素裙子亮眼多啦！你看这红，多像春天的花！”

凌洛微顺着它的意，抬手挽起青丝，将海棠簪轻轻插入。镜中女子眉梢带笑，白玉簪映着红唇，竟真添了几分明艳。芊书立刻凑过去，软乎乎的毛蹭着她的脸颊，痒得人忍不住笑。它却得意地晃着尾巴：“果然好看！我最会打扮了，比街上的绣娘还厉害！”

推开小院门时，院外的迷踪阵正缠起淡白的雾霭，雾丝像软纱般飘着，将远处的青山遮了半片。芊书刚跃出门槛，就被一缕暖融融的灵力裹住——凌洛微指尖凝着微光，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：“别乱跑，跟着我，阵里的雾会绕路。”

话音落，她足尖点地，纵身飞向云深处。风拂起裙摆，蓝裙在雾中像朵绽开的花，芊书被灵力托着，眼睛却亮得很——待远处那片火红的枫林撞入眼帘，它立刻挣开灵力，撒欢儿似的往林里跑，还回头对着凌洛微喊：“洛洛快些！清辞宝宝都已经到啦！我都看见她的红裙子啦！”

青石茶桌旁，谢清辞正坐着煮茶，红裙衬得她肤色雪白。见芊书叼着片红枫，颠颠地跑过来，还没到近前就张开爪子，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，软毛蹭着她的脸颊，她忍不住笑出声，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肚子：“芊书，你好像胖了，肚子都圆了些。”

芊书立刻昂起头，尾巴都要炸毛了，爪子拍着她的肩膀反驳：“哪有哪有！我这是毛厚，不是胖！肉乎乎才可爱呢，你看街上的小孩子，不都胖嘟嘟的才招人喜欢？”

说完，它又“嗖”地飞到凌洛微身边，跳上石桌，爪子扒着汝窑茶杯的边缘往下凑。茶香袅袅，热气拂过它的鼻子，它却没留神，被烫得往后一缩，爪子还下意识地甩了甩。凌洛微见了，从碟子里夹了颗炒得喷香的松子递过去，指尖还带着点暖意：“慢些，别烫着。”

她转头看向谢清辞，声音轻缓：“芊羽呢？今日怎的没跟你一起？”

“说是要去山下采风听八卦，让她散散心也好。”谢清辞笑着摇头，指尖逗了逗正咬松子的芊书——小家伙嘴里含着松子，尾巴却晃得欢，任由她的手指挠着下巴，连哼都不哼一声，乖得很。

谢清辞从储物袋里翻出本蓝封皮的话本子，指尖捻着书页，从扉页开始看。凌洛微靠在石椅上，阳光透过枫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她的发间，暖得人有些犯困。她眯着眼，跟着谢清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

“听说你要去城西的秘境？”谢清辞的声音混着茶香，轻轻飘过来。
“嗯？你怎的知道？”凌洛微抬了抬眼，指尖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盏。
“秘境里的凌空幽兰极难得，你去寻它，是为了什么？”谢清辞翻过一页，目光仍在话本上，语气却带了点好奇。
“书中说的，就很喜欢，便想去。”凌洛微笑了笑，指尖凝起一点微光，逗得芊书凑过来啄。
谢清辞终于抬眼，眼底带着笑意：“勇气可嘉，那幽兰身边的护花兽可不好惹。”
“我当夸奖了，”凌洛微挑了挑眉，指尖的微光落在芊书的爪子上，惹得它轻轻叫了一声，“其实也不算难，就是要费些时间。”
凌洛微看向远处的枫林，风吹过，红叶簌簌落下，像场红色的雨，“我做了准备，等芊书再玩儿一段时间，就一起去昆仑”
芊书正咬着松子，闻言立刻抬起头，爪子拍着石桌：“好呀好呀！我要去看雪山！还要堆个雪兔子！”
凌洛微和谢清辞对视一眼，都忍不住笑了——阳光穿过红叶，落在两人一兽身上，都染上一层秋意。

灯鸢鸢

吃瓜带带我

云若瑶

【第三章】星落芊羽（①）

茶馆里坐着个颜色鲜丽的女子，眼睫垂着，似在盯街对面的糖画摊，仔细看却发现双眼失焦——那兔子糖画的模样太熟悉，总让她想起从前，好像有人会悄悄买下她多看两眼的糖，藏在袖管里，等糖快化了才别扭地递过来。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，那里曾裹着一团会抖落金光的莹白，是灵物好运来的本体，师父当年还打趣过：“这小家伙能护你躲一次生死劫，就是怕躲不过你的情劫。”
说书人讲着久远的江湖事，她端起桌上的“离人醉”，这是洛洛新酿的酒，喝了好几壶，脑子却依旧清明得发空。“抠门的洛洛，就给两壶，真不过瘾。”花芊羽嘀嘀咕咕，指尖在杯沿画圈，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闪了又闪，抓不住半分轮廓。酒气终于漫上来时，她双手撑脸，身边的结界忽然晃了晃，一滴清泪砸在杯沿，她笑着呢喃：“鸢夜，是谁？为什么我会哭？”

[半年前]
花芊羽跟着家族任务进山寻灵，误闯妖兽巢穴时，是一道玄色身影提着剑从天而降。那人剑穗沾着晨露，剑气劈开妖兽利爪的瞬间，余光瞥见她发白的脸，动作竟顿了半分——后来她才知道，这是孤冷的鸢夜，第一次为陌生人放慢出剑速度。

接下来的一个月，是她记忆里最亮的光。每天清晨，她会在营地溪边用寻灵术引活水，泡一壶桂花茶。鸢夜练剑时，她就坐在青石上翻笔记，偷偷数他出剑的次数，等他收剑，茶刚好温到不烫口。有次数得太入神，笔记滑落在地，鸢夜弯腰去捡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背，两人都僵了瞬，他耳尖悄悄泛红，只低声说句“小心”。

她总在布包里揣两颗糖，一颗是自己爱吃的橘子味，另一颗是某次瞥见鸢夜碰过的桂花蜜饯同款。走在林间，她故意放慢脚步，等鸢夜落后半步，再装作不经意递过去：“刚从镇上买的，你尝尝？”鸢夜每次都淡淡点头接过，她却能盯着他捏糖纸的指尖，偷偷开心好一阵。

寻灵笔记里藏着半页涂鸦，画的是鸢夜练剑的侧影，剑穗弧线描得格外清晰，旁边歪歪扭扭写了“鸢夜”二字，又被她用墨点盖住。好运来趁她不注意啄着纸页嚷嚷：“小羽你画的鸢夜比上次见的还好看！”她立刻红着脸抢过笔记，连耳根都发烫：“别乱看！这是练笔！”

夜里围着火堆烤红薯，好运来突然喊：“小羽昨天偷偷用灵丝线，补好了你的破剑穗！”花芊羽慌忙去捂它的嘴，却见鸢夜握着剑的手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剑穗那截细不可见的新线上，沉默许久才轻声说“谢谢”。那是他第一次对她道谢，她盯着火堆里的火苗，觉得比红薯还烫心。

最心动的是那个雨夜。两人在破庙避雨，鸢夜把唯一的干毯子递给她，自己靠在墙角闭目养神。她裹着带他体温的毯子，看着他湿发滴着水，忍不住伸手想拂去他额前碎发——指尖刚要碰到皮肤，鸢夜突然睁眼，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，低头假装研究灵草，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。

一月的时光太短，短到她还没把笔记最后一页的表白信拿给他，就迎来了他的不告而别。那天她提着热茶去他帐篷，只看见空荡荡的铺位，和桌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。字和他的人一样冷硬：“缘尽于此，不必再见。”花芊羽哭了很久，好运来陪在她身边，光团黯淡得像快熄灭的烛火，她在跟没说出口的喜欢告别。

云若瑶

【第四章】星落芊羽（②）

夏夜闷热，花芊羽伏在茶桌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，指尖的薄茧蹭过青瓷纹路，忽然想起从前替鸢夜擦剑时，指腹触到剑刃寒光的触感。窗外忽然飘来阵冷香，混着雪松香，是她潜意识里刻了半载的气息——是鸢夜。她猛地抬头，双眼却依旧失焦，只看见巷口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过，袖口垂落的剑穗，像极了当年那截沾过晨露的银铃。

“鸢夜？”她踉跄着起身，撞倒身后的酒壶，清脆的碎裂声里，周身薄弱的结界彻底溃散。好运来从她袖中飞出，光团急得团团转，尖细的声音带着慌乱：“小羽！别追！他身上的禁制太凶了，靠近会出事的！”可它的劝阻慢了一步，花芊羽已经冲出门去，掌心攥着那截银铃，指节泛白。

花芊羽追出茶馆时，巷口只剩被风吹动的灯笼。她站在原地，听着好运来在耳边叹气：“你忘了半年前那个晚上吗？他坐在篝火旁吐血，手按在心口跟个傻子似的硬撑，那根本不是练剑伤的，是那破锁在折腾他！”这话像道惊雷劈在她心上——是啊，那时她递疗伤药给他，他只说“无碍”，避开了她想帮他擦血的手，原来不是冷淡，是怕她发现禁制的秘密。

阁楼上的鸢夜喉间涌上腥甜，他死死咬住下唇，才没让痛呼溢出。方才花芊羽抬头的瞬间，他几乎要冲破禁制，可心口的锁链骤然收紧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五脏六腑，将他钉在原地。他看着她在巷口茫然四顾，看着她攥着银铃的手越收越紧，看着她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，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连呼吸都带着疼。

“久了，你就会忘记的……”他无声呢喃，指节因用力而泛青。数日前他寻到当年设禁制的巫医，才知这“孤星锁”是仇家下的死咒，早与他性命相连——他本是天煞孤星命格，若与心上人靠近半分，轻则经脉尽断，重则会让对方被咒力反噬，魂飞魄散。他当年不告而别，不是不爱，是不敢再爱；留那封绝情信，不是想断缘，是想护她周全。

花芊羽在巷口站了许久，冷风卷着细雨落下，才被寒意浇醒几分。好运来蹭了蹭她的手背，声音软了些：“先回茶馆吧，雨越下越大了，你淋坏了，他看见了又该心疼了……”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银铃，这是当年鸢夜离开后，她在他帐篷的草垫下找到的——寒星剑已不见踪影，只剩这截拆下来的剑穗。带在身边半年，总盼着能再听到他摇晃银铃的清脆声响，可此刻银铃被雨水打湿，连风拂过都只剩沉闷的响，像堵在喉咙里的话，说不出口。

“我们走吧。”她抹了把脸，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。刚转身，就被光团拽住了衣袖：“等等！我刚才感知到树里有他的气息，好像藏了东西！”花芊羽跟着它走到茶馆后院的老茶树下，指尖凝起微弱的灵力——这是寻灵术的基础用法，能感知藏在器物里的熟悉气息。当灵力触到树干时，果然感觉到一丝属于鸢夜的灵力波动，顺着纹路探入，竟从树心里取出一个小木盒。

打开木盒的瞬间，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。里面放着一瓶丹药，瓷瓶上刻着“断缘丹”三个字，花芊羽的呼吸骤然顿住。好运来凑上前，声音带着震惊：“这不是当年在破庙，他翻的那本古籍里写的药吗？说能忘光最在意的人！”她想起那时还笑着打趣“谁会傻到忘了心上人”，鸢夜却沉默很久，说“若忘能护他平安，便是值得”。木盒底压着一张字条，纸上只有两个字：“服下”，字迹冷硬，却能看出落笔时的犹豫，最后一笔拖了半寸，像舍不得收笔。

花芊羽握着字条，指尖不住发抖，忽然笑了起来，笑着笑着眼泪汹涌而出，砸在字条上晕开墨痕：“鸢夜，要这么彻底么？连我们数着剑穗过日子的回忆都要夺去？”好运来落在她膝头，声音低低的：“他不是要夺你的回忆，他是怕那锁伤了你……你看他写这两个字，手都在抖吧？”可道理她都懂，心里的疼却半点没少——那些在溪边数桂花、他耳尖泛红接桂花糖、他替她挡妖兽说“别怕”的日子，是她生命里最亮的光，他却要她亲手掐灭。

阁楼上的鸢夜感知到木盒被打开，心口的禁制骤然发作，一口鲜血喷在窗棂上，染红了窗外的雨帘。他知道花芊羽不会服下断缘丹，就像好运来知道的那样，他永远做不到真正离开她——藏在阁楼三天，看着她每天坐在茶馆喝酒、对着糖画摊发呆、摩挲袖口出神，每一次都想冲下去抱住她，可心口的锁链总在提醒：靠近，就是害她。

雨越下越大，花芊羽抱着木盒坐在茶树下，将脸埋进膝盖。好运来蜷缩在她手边，光团忽明忽暗，小声安慰：“会有办法的，你别太难过，他肯定也在偷偷哭呢……”远处的说书人还在讲着“英雄救美，终成眷属”的故事，锣鼓声敲得热闹，此刻听来却只剩无尽的讽刺。她不知道，阁楼上的鸢夜正用最后一丝力气，在窗纸上画她的模样——画她蹲在溪边逗好运来的样子，画她在草原上举着桂花枝笑说“喜欢”的样子，画她捧着刚泡好的茶，眼里盛着星光的样子。每一笔都用尽了心思，可画到她的眉眼时，终究力竭，笔尖滑落，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“芊羽，若有来生，换我寻你，护你，再也不放手。”鸢夜靠在窗边，意识渐渐模糊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：只要她能安好，哪怕永生永世，只能隔着人海看她，哪怕她永远记不起他，也值了。

灯鸢鸢

好惨呜呜呜我愿为你破命！

云若瑶

【第五章】星落芊羽（③）

断缘丹的瓷瓶砸在青石板上，碎裂声混着雨声，像砸在心上的重锤。花芊羽抹掉眼泪时，指腹蹭过脸颊的凉意，竟比当年破庙的雨水还冷。“好运来，师父说你能帮我挡死劫，”她声音发颤，却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，“可情劫呢？能挡吗？”出发前给凌洛微传的寻灵信号，哪里是留退路，是怕自己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。

“小羽，别去……那祭坛是死路啊！”好运来的光团蹭着她的手背，声音里满是哭腔，顶端绒毛颤巍巍地亮着，却不得不展开细碎的金光——它知道，花芊羽一旦认定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金光里映出青苍山深处的祭坛，石碑上的纹路像爬在骨头上的符咒，她忽然想起师父当年说“以身殉道改天命”时，眼底藏不住的痛：“代价是……把自己的命，揉碎了喂给天命。”那时她不懂，此刻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。

“鸢夜想逼我忘，想一个人扛，”花芊羽抱着木盒起身，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，却浇不灭眼里的火，“可他忘了，我花芊羽的喜欢，从来不是能随便丢掉的。”路过当年相遇的竹林，破庙的门吱呀作响，火塘里的灰烬冷得像隔了一辈子。她坐在火塘边，指尖摩挲着剑穗银铃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声响——不是风拂的闷响，是有人故意摇着银铃，像在说“我在这里，别往前走了”。

她猛地抬头，看见竹林边缘的玄色身影，袖口沾着的血迹，和初见时他劈开妖兽利爪后留下的一模一样。“鸢夜！”她追上去，裙摆被树枝勾破也不管，可那身影总在三步之外，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。好运来在她耳边叹气：“他在跟着你，怕你出事……可他不敢靠近，那锁会吃了他的。”

赶到青苍山祭坛时，雨下得更大了。石碑上的禁术口诀泛着冷光，花芊羽将好运来放在碑前，指尖凝起灵力时，忽然想起从前替鸢夜绑剑穗的场景——那时她的手也这么抖，却不是因为怕，是因为靠近他时的心动。光团化作莹白光柱直冲天际的瞬间，天地暗得像要塌下来，周围的茶树弯折着，像是在替她哭。

“芊羽，住手！”鸢夜的声音撞进耳朵，带着血腥味。他冲破禁制跑过来时，心口的锁链泛着诡异的红光，像要把他的胸膛勒破。“你明不明白？这样做你会魂飞魄散的！”他想冲上前，却被光柱弹开，重重摔在地上，一口鲜血喷在石碑上，染红了那些冰冷的符咒。

花芊羽看着他，眼里满是温柔，却比泪水还让人心碎：“鸢夜，我明白。可没有你的江湖，我活着跟魂飞魄散有什么两样？”她抬手结印，指尖的金光越来越亮，“师父说命是活的，今天我就试试，能不能把你的命，从天命手里抢回来。”

“小羽！别！”好运来的光团剧烈晃动，顶端的绒毛开始脱落，金色碎屑飘落在她发梢，像在替她梳最后一次头。鸢夜看着这一幕，心脏像被生生撕开，他挣扎着爬起来，膝盖在石子上磨出血也不管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芊羽的身影渐渐透明——他终于知道，当年自己不告而别时，她有多痛。

“不要——！”他嘶吼着，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。就在花芊羽的指尖要触到石碑时，好运来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，将她紧紧裹住。光团越来越小，化作一颗莹白的珠子，落在石碑上，替她按下了最后一道印诀。消散前，它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：“小羽，以后……没人跟你抢桔子糖了，你要幸福啊。”

禁术启动的瞬间，鸢夜心口的“孤星锁”碎了，经脉的剧痛消失了，可他却跪在地上，哭得像个孩子。他知道，好运来用自己的命，换了花芊羽的魂，却也擦掉了她心里所有关于他的痕迹。被结界弹出时，他恍惚听见花芊羽轻声呢喃：“好像……丢了很重要的人。”

花芊羽睁开眼时，谢清辞她们围在身边。“我怎么了？”她看着掌心的莹白珠子，只觉得亲切，却想不起哪里见过。“做了个月余的梦而已。”谢清辞轻轻叹气，凌洛微皱眉说“以后别偷喝我的酒，你这一睡，都夏末了呢”，可她们眼里的疼，骗不了人。花芊羽嘿嘿笑着应下，可心里空落落的，像少了一块，连呼吸都觉得空。

后来她在茶海深处找到寒星剑，指尖触到剑穗银铃的瞬间，眼眶突然红了。一个名字脱口而出，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：“鸢夜……你是谁啊？”远处的山头上，鸢夜站在结界后，那场劫难之后，他再也进不去那个世界，在这最靠近她的地方，手里攥着当年她画过涂鸦的寻灵笔记——那是他从帐篷里带走的，唯一的念想。风拂过茶海，像在替他说：“我是……那个想护你一辈子，却只能看着你的人。”

他会一直守在这里，幻想着她喝桂花茶，对着糖画笑，哪怕她永远记不起他，哪怕这份爱，只能藏在风里，藏到岁月尽头。